285.見道義相投,不異如水乳相合也
簡堂淳熙五年四月,自天台景星巖再赴隱靜,給事吳公(芾)佚老于休休堂,和淵明詩十三篇送行。其一曰: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簡堂和尚,淳熙五年四月,自天台景星巖,再赴隱靜寺之請。吏科給事吳公芾,乃宋之明儒,逸老于休休堂。和陶淵明先生韻一十三首,與簡堂和尚送行。其一曰:
我自致仕以來休歸林下,已與世間久疏遠矣。幸賴有師乃真善知識,時時能過我之草廬,為我說出世妙道之語,又愛我能讀先佛經書。師歸巖上,我亦備其膏車與師同去。既到巖中,師即展缽而食于我,我亦幸然同師飯蔬,脫卸塵勞一切惡俗之累也,但願長長與師同居此巖。然則此巖固是極高峻矣,卓然迥出于山海圖畫之表,山海經中有圖,寫盡天下名山勝境。巖雖高妙,若將比對吾師道德之高,而此巖又則不如矣。
我生山窟裏,四面是孱顏,有巖號景星,欲到知幾年。
今始信奇絕,一覽小眾山,更得師為主,二玅未易言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二曰:我休餘生于山窟裏,四面皆是孱顏之狀。孱顏者,山高貌殊可愛也。別有一巖,名曰景星。意每欲到而未能往,懷之亦幾年矣。今日既到,始才信知果然奇絕。何以見奇?試一觀覽之,眾山矗矗,萬水溶溶俱小之也,豈非奇絕乎!不惟巖之奇妙,更得吾師為巖之主。以此二妙,未可容易言也。
我家湖山上,觸目是林丘,若比茲山秀,培塿固難儔。
雲山千里見,泉石四時流,我今纔一到,已勝五湖遊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三曰:我家搆居于湖山之上,目之所觸,無非是綠水青山,幽林丘阜可謂得其所矣。若比此巖之高絕秀麗,則吾之居處若培塿然,豈能儔類之哉。培塿,小阜也。其所以不能儔匹者何?試看此處一放目間,則雲山千里可見。又所喜者,泉石四時常流。我今日剛纔一到,幽趣瀟然,便已勝過昔日之五湖遊矣。
我年七十五,木末掛殘陽,縱使身未逝,亦能豈久長。
尚冀林間住,與師共末光,孤雲俄暫出,遠近駭蒼黃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四曰:我今年已七十五矣,其光景猶如木梢之上,挂得一片殘陽相似。縱使此身雖存未往,又豈能久長耶!所謂來日無多,雖則老去,而意中尚望住此林間,與師共攝其末光也。師今雖有別去,亦如孤雲之暫出,遠近總皆驚駭蒼黃。蒼黃,急遽貌。昔湯時七年不雨,忽孤雲暫出,犬吠狂走,皆蒼黃失措也。
愛山端有素,拘俗亦可憐,昨守當塗郡,不識隱靜山。
羨師來又去,媿我復何言,尚期無久住,歸送我殘年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五曰:喜愛山林,端的是素來性分也。拘執俗情,誠為可憐。如我向來出守於當塗時,孜孜宦海,竟不知有箇隱靜在彼為奇為妙,此皆為俗事之所拘也。獨羨吾師曾從隱靜來,今向隱靜去,而真得隱靜之樂。我媿不知,復何言哉!去雖復去,惟期切莫久住,願歸來送我了此一段殘年也。
師心如死灰,形亦如槁木,胡為衲子歸,似響答空谷。
顧我塵垢身,正待醍醐浴,更願張佛燈,為我代明燭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六曰:吾師之心,萬慮俱忘,已如死灰然。心既靜,形亦槁矣。莊子云:子游問南郭子綦曰:何居乎心固可使如死灰,形固可使如槁木乎!然則心形俱寂,何故又為四方衲子之所歸從?此亦似響答于空谷,應物無心也。顧我塵勞垢穢之身,正欲待師以醍醐而浴我也。更祈吾師張顯佛祖心燈,以代光明而燭于我也。
扶疏巖上樹,入夏總成陰,幾年荊棘地,一旦成叢林。
我方與衲子,共聽海潮音,人生多聚散,離別忽驚心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七曰:巖上之樹,一一扶疏掩映,一入夏來,茂盛成陰。蔭覆巖中,可謂清涼之極也。昔時乃荊棘叢生之地,幾年之間,不覺一旦竟成梵剎。我方才與四來衲子,聽吾師說法,如海上潮汐之音,不失時也。幸然相聚,而又要別去,大抵人生世間,苦多聚散,而今日又云離別,不由人不忽地而驚心也。
我與師來往,歲月雖未長,相看成二老,風流亦異常。
師宴坐巖上,我方為聚糧,倘師能早歸,此樂猶未央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八曰:我與師相與往來,歲月雖未久長,而彼此相看竟成二老人也。夫既老矣,其彼此風流較之,異于常輩。昔日師來寂然宴默敷坐巖上,我則聚糧作供養主。倘若吾師早得歸來,此等之樂亦未盡矣。
紛紛學禪者,腰包競奔走,纔能說葛藤,癡意便自負。
求其道德尊,如師蓋希有,願傳上乘人,永光臨濟後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九曰:紛紛紜紜不知幾許學參禪者,而腰包頂笠,競逐馳驅,奔南走北,竟無一箇真實參學的衲子。三年兩載口裏學得幾句扯葛藤語,一片愚癡之心便自負以為得手,求其道隆德勝如師者,實所希有。我更願師相傳此道,必須要大乘根器之人,使將來永遠光大,繼起臨濟之後可也。
吾邑多緇徒,浩浩若雲海,大機久已亡,賴有小機在。
仍更與一岑,純全兩無悔,堂堂二老禪,海內共期待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十曰:吾此鄉邑之中,染衣剃落者極多,浩浩然如雲興海湧不可勝數。大機,即杭州天寧寺重機明真禪師,台州人,嗣玄沙師備禪師,久已遷化矣。幸喜而有小機在也。小機,即簡堂行機禪師。仍復更有一岑,即圓極岑和尚。今此二老,乃道純德全之真善知識,彼此無過無悔。二師之道風,堂堂大盛,海內禪流,總其相期相待也。
古無住持事,但只傳法旨,有能悟色空,便可超生死。
庸僧昧本來,豈識西歸履,買帖坐禪床,佛法將何恃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十一曰:古來原無住持之事,但只各自所證以心印心,為傳法之宗旨也。凡學者果有能真實悟到諸色皆空之處,便可以超越生死。庸僧者,戚戚于衣食,念念于名利。生不知來,死不知去,尋常粥飯之流也。竟爾昧失天真本來之性,自己尚且不知,又豈知西來大意乎。來意既不得知,至于西歸之履轉更不知矣!
○達磨大師御葬熊耳山,魏武帝使宋雲往西域,回至[葸-十+夕]嶺遇師手攜隻履。雲乃問何往?師曰:西天去。雲歸告帝,帝令起壙,唯空龕隻履在焉。且今時衰道喪,竟有廣送珍奇,買著貴人長者之書帖,舉薦來坐禪席,虛妄如此,佛法將何可恃而能振也。
僧中有高僧,士亦有高士,我雖不為高,心麤能知止。
師是箇中人,特患不為爾,何幸我與師,俱是鄰家子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十二曰:出家為僧者,實有道充德備之高僧。吾儒士中,亦有超群拔萃之高士。我雖不能為高人,而此心粗能知止足也。粗,略也。師本是高僧中一箇挺特丈夫,為欲隱其形跡,特不肯居其高尚。如是之人,誠難儔侶。不審我有何緣,幸然得與吾師生同鄰,隱同山,道同樂也。
師本窮和尚,我亦窮秀才,忍窮心已徹,老肯不歸來。
今師雖暫別,泉石莫相猜,應緣聊復我,師豈有心哉。
《禪林寶訓筆說》:其十三曰:師之志能固守斯窮,是箇窮得的和尚。我亦固守斯窮,是箇窮得的秀才。忍窮之心,彼此俱已得透徹矣,可謂無礙解脫人也。然彼此既能證得此窮字受用,今且老矣,豈肯不歸心于此樂耶?如今師雖暫別,我故告諸泉石中人,幸勿猜疑,師今為應彼之緣,聊以我復之也,豈真是有心而欲往哉!
△理學名儒深窮道窟,不感而感也。解脫宗師應化無方,不應而應也。二公良遇,豈非千載之幸乎!